48.2 秦君夜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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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日伍封入宫向周元王说起回国的事,周元王与姬介都在宫中,周元王叹了口气,

    道:“两年之期这么快就过了,妹夫这一走,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,寡人心中委实有

    些不舍。”

    伍封叹了口气,道:“人生有离有散,微臣若有机会,自会到成周来觐见天子。”

    周元王怅然良久,问道:“妹夫准备何日成程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微臣这几日就打算走。”

    周元王道:“这么快?由成周回齐,乘舟更好,只是雪季将至,河上多有冰封,

    难以行驶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当日微臣送田氏四小姐嫁到赵家,离开时曾经答应过她,回齐国时定

    会饶道晋国去看看她,是以一直无舟行的打算。”

    姬介道:“姑丈,眼下已入冬天,马上要下雪,陆路途行也不易,行一日之路,

    不及平日半天的路程,等回到齐国时,只怕已经是春后的事了。不如等春后水暖,姑

    丈先去趟晋国,然后折回来,乘舟而下,二三十日便可回到齐国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知他说得有道理,但他担心齐国之事,点头道:“太子之言也有道理,我

    是怕在外日久,国中生变。不如我回府与王姬她们商议一下,看看何时动身最好。”

    周元王道:“总之是能多留一日,便不必匆匆赶路最好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们盛意拳拳,叹了口气,告辞出宫,回府与众人商议。

    渠公道:“天子和太子所言也有道理,眼下将至雪季,不利远行。我们这一路上

    辎重甚多,又有许多女眷,到时候有人在路上受点风寒,更是不妙。”

    妙公主虽有些记挂儿子伍敬,但她却知道雪行甚难,也道:“既然如此,我们多

    留些日子也不妨。”

    伍封问楚月儿道:“月儿,你觉得如何?”

    楚月儿道:“夫君自己定下日子吧,月儿没什么意见。”

    伍封向梦王姬看去,道:“王姬怎么不说话呢?”

    梦王姬笑道:“以我的想法,自是想春后才走,只是我要这么说,夫君大人定以

    为我是一番私心,舍不得娘家人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岂有此理,一家人说话无须顾忌。既然大家都这么说,便留天暖后

    再走。”

    渠公道:“既然如此,我可要先告辞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奇道:“老爷子不与我们一道走?”

    渠公笑道:“我还有许多事,本来早该去趟吴国,只是因你的喜事才来,后来见

    雨儿是个算用人才,便留下来教教她。你不擅理财,府中每日收入开销都得有个人管

    管,王姬、公主、月儿身份尊贵,各有所长,要处理大事,这事情雨儿最有天赋,我

    才会尽心教她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老爷子说得是,日后便由雨儿管宝货钱财,风儿管武库,雪儿管战

    马信鸽,阳儿管药物。月儿专司武事,凡有大事,外事靠王姬,内事找公主,我便省

    心了。”

    渠公笑道:“你这安排十分合适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既然老爷子也说雪行不便,为何定要现在到吴国去?”

    渠公道:“我商营一生,只知道生意的事。我们家中除了邑产,还靠陶器、铜兵、

    渔盐获利,年初我运了许多铜兵和陶器到吴国,眼下正是收钱之时。”

    妙公主好奇道:“为何现在是收钱之时?”

    渠公笑道:“这事儿你们自然不知道,大凡到了冬天,都是每年收成之后,手有

    余钱,不到新春时分花费不了多少。是以收欠必须赶在新春之前,也唯有这时人手才

    有余钱。吴人欠我们不少钱货,我当然要去收。到了春后才去,又怕他们将钱花了,

    白跑一趟。封儿,你要记住,世上之人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守信。”

    伍封、梦王姬和妙公主自然不知道这些道理,楚月儿自幼便到钟建府上,后来到

    田恒府上,从未受过艰辛,她年纪幼小,也不知道这种事。四燕女却颇有感触,冬雪

    道:“是啊,民间每到年尾便叫年关,若欠人钱物,此时便有被人追讨,十分难过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既然如此,人家如果不还钱,说不好要打架,我便派……”,渠公摆手

    道:“我还是带我的那些人算了。眼下我走到任何地方,只要说是龙伯府上的人,便

    一切顺遂,谁敢打架?”

    这时,庄城带着庄战、庄周上来,庄城道:“龙伯、王姬、月公主,小人想告老

    而归,带小周回楚国去,不过留下小战为龙伯效力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忙道:“老庄怎会想着走?是否有何不如意处?”

    庄城摇头道:“小人年纪高大了,不免有些思乡,而小周生于成周,从未回过故

    里。龙伯日后事多,小人年纪大了,小周又年幼,恐怕会有拖累,何况龙伯府上人材

    甚多,小人派不上用场。日后小战便听凭龙伯和各位夫人差遣,婚娶生死皆听龙伯的。”

    伍封与梦王姬劝了老半天,庄城却心意已决,执意要走。

    渠公在一旁叹道:“封儿,王姬,你们便由得老庄吧。大凡这人年纪一大,便生

    思乡之意,老死异乡又谁愿意呢?我看老庄并非有何不满,纯是思乡心切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叹了口气,道:“既是如此,我也不好强留,老庄日后可要保重,小周,

    我教你的‘坐忘’可不要忘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对楚月儿道:“月儿,你便修书一封,让老庄拿回去,将你们那族老换下来。

    我早看他有些不顺了,还是老庄靠得住,以后就让老庄和小周管理庄氏族中之事。”

    楚月儿点头答应。

    楚月儿和梦王姬赐了庄城许多金货珠宝。

    商壶听说庄周要走了,上前抱起庄周,放声大哭,庄周笑道:“老商,你也不用

    哭,日后你想我时,便来楚国。等我大了些,或会去找你说话。人生分合聚散也是常

    事,只要我心里有你,仍是在一起。”他这么一说话,堂上人人皆惊,想不到这小孩

    儿居然有如此见识,委实令人惊佩。

    商壶愕然道:“心想着便算在一起么?”

    庄周道:“那是自然。譬如我昨日梦见老商在睡觉,似乎正在甜梦之中。今日我

    一直在想,究竟是你在我梦中,还是我在你梦中,自是越想越不明白。不过后来想到

    有一个我,有一个你,还有一个梦,这不就明白了么?”

    商壶点头道:“你说得有道理。”将庄周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妙公主看着庄周,不禁张口结舌,好半天才道:“这小孩儿说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楚月儿道:“小周是王姬的徒儿,别看他年幼,学问可大。”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王姬这徒儿委实了不起,日后非同小可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摇头道:“我教他的只是学问,他跟了老子几年,才会如此。”

    四燕女素来喜欢庄周,各拿了不少好玩的珍稀玩物给他。

    次日渠公果然动身,临行时拿了个竹筒给伍封,道:“这是我写的一份帛书,你

    回去交给夫人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老爷子又不是长年不回,何事用得上帛书?”接过竹筒,顺手交给

    妙公主。

    渠公道:“我怕事情耽搁,一时赶不回去。”

    冬雨拿了个小笼递给渠公,道:“老爷子,这里有只信鸽你带着,夫君说了,老

    爷子如果有要事,便写好帛书让信鸽带来。”

    渠公笑道:“哪里用得上这鸽儿?”想了想依然拿着,对伍封道:“封儿,要多多

    保重。你年纪轻轻,日后所遇的事情恐怕更多,万一有难办的事儿,便想想令尊伍相

    国的坚韧,只要人在便有希望。”

    伍封呵呵笑道:“老爷子的话我会记住的,放心便是。”

    渠公细细看了伍封良久,叹了口气,上车去了。

    梦王姬疑惑道:“夫君,老爷子平时便这么说话吗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以前没这些叮嘱,或是年纪大了的缘故。”他小声道:“你不知道,老

    爷子是娘亲的贴身寺人,从小当我是他儿子一样,对我爱惜得紧。”

    过了数日,庄城带着庄周也走了,伍封送了他们几乘车,又买了十个童仆送给庄

    城,庄战带人直送出城外才回。

    当晚天降大雪,一夜之间便是满地银霜。眼下成周人都知道伍封冬春暖便要走了,

    这些天成周的大小群臣不断宴请伍封,以为践行,足足闹了一整个冬天。

    眼看新春将至,这日伍封刚由姬厚府上回来,梦王姬与楚月儿迎上来,梦王姬道:

    “夫君,有人来访,在府上等很久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带着醉意道:“是谁?有你这花容月貌的王姬在,还不能打发他走么?”

    梦王姬白了他一眼,笑道:“这人可了不得,你非得亲见不可。”

    楚月儿笑嘻嘻扶着伍封入了厢房,梦王姬让人将客人请来。

    那人一走进厢房,伍封看时,竟是秦厉共公,吃了一惊,忙起身道:“咦,国君

    怎么来了?”请他坐下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听说龙伯过些日子要回齐国去,忙赶来相见。龙伯如今在

    成周,离秦地倒近,寡人还可以见见,若回了齐国,这一东一西相距甚远,寡人便难

    见到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愕然道:“国君亲赴成周,这么大的事儿,为何没人对在下说?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欲通蜀国,故而巡视东疆,趁机悄悄进入成周,并不敢惊

    动天子和刘单二公。王姬切不可将寡人来的事告诉天子,否则非惊扰成周上下不可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笑道:“这个梦梦理会得。国君眼下不是世子了,以往还能四处走走,拜

    访些老朋友,现在身为一国之君,稍一动身便惊动一国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点头道:“王姬最明白寡人这心思,寡人这次来纯粹是私事,只是想见

    一见龙伯,对饮几爵。”

    伍封让人拿酒肴上来,自己与楚月儿和梦王姬相陪,四人在秦国时便十分熟悉,

    自然少了许多客套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道:“寡人这一年多来专心国事,总算诸事平息,心中时时感念龙伯、

    王姬和月公主昔日征战相助之恩德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这都是天子的差遣,若无王师西进,在下想援手也不可得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笑道:“龙伯也不必谦让,寡人心中有数。记得那日是王姬诞辰,寡人

    到北邙山猎雪貂遇刺,幸得龙伯和月公主相救。如今不到两年,我们四人同处一室,

    却是另有光景,王姬也变成龙伯夫人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听闻国君曾有意聘娶王姬为君夫人,是否确有其事?”

    梦王姬脸上微红,嗔道:“夫君还说这些事干什么?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笑道:“寡人的夫人殁于火难你们是知道的,那时候寡人便下了决心,

    要聘娶王姬。只可惜大位初定,国事繁忙,再加上先王新故,寡人一直无暇办这事,

    不料被龙伯抢了个先手,呵呵,寡人心中对龙伯可是又嫉妒又羡慕。”

    楚月儿格格笑道:“国君说话倒是爽快得很。”

    伍封得意道:“不瞒国君说,在下听说国君欲娶王姬,委实吓了个心惊胆战,只

    好抢先下手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叹道:“是啊,寡人可后悔之极。若是再回到以前,寡人必定趁龙伯在

    楚国未回时,亲赴成周求亲,必能得偿心愿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那倒不一定,在下说不准便飞赶回来争夺,王姬落入谁手仍是未知

    之数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在一旁满脸通红,大发娇嗔道:“你们可真是的,没事拿梦梦打趣!”

    伍封与秦厉共公对视一眼,不禁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笑了良久,忽又叹道:“寡人一生没有什么朋友,心中自忖平生好友唯

    有龙伯一人。当世子时,寡人还可以遂心所欲,作了国君,顾忌的便多了。譬如你们

    在秦国时,寡人请龙伯与甘成和秦失比武,既希望龙伯获胜,又希望龙伯失败,心中

    十分矛盾。”

    伍封更觉这人爽快,道:“这事自然的,譬如在下也盼国君能娶一位好夫人,但

    又怕国君将王姬娶了去,也是矛盾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见他又扯到自己身上,一时无话可说,又拿伍封没奈何,只是“唉”的叹

    息一声。

    楚月儿忍不住笑,道:“王姬勿须烦恼,夫君说话向来是这样子的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问道:“秦失辞官而去,寡人十分想念,寡人当世子时,与他无甚交情,

    反而因他忠于智夫人而心中有隙。近来见群臣之间私底下倾轧争斗,连甘成也不能免,

    便觉得秦失这种不贪恋权位的人十分难得。秦失可到了龙伯府上么?”

    伍封摇头道:“在下对他也甚是喜欢,可惜他不曾来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眼中闪过失望之色,叹了口气,由怀中取出一物交给伍封,道:“秦失

    生有傲骨,他不服之人,绝不会相投。以寡人之见,秦失不投人则已,要投奔人的话

    只有龙伯。若是龙伯日后能见到秦失,便请将此物交给他,算是寡人相酬其功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那是一双手套,只不过做法精致,内用革套,外面有一层金属网状之物,

    是由细密的精铁小圈一个个相圈而成,由腕到指都护着,可避刀剑,与伍封和楚月儿

    的金缕衣、护臂、护腿和屦垫以铁为网的做法有些相似,又略有不同。最妙的是十指

    之上有十个尖利的铁爪尖,如同虎爪之尖,略带勾形,看来此物若戴在手上,不仅可

    抓握刀剑,这十个尖爪还能伤人,正合秦失的空手抓击本事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道:“这是寡人在旧宫火场觅到的,听说是伯昏无人为秦失所制,名曰

    ‘虎爪’,还未制成,又烧坏了,寡人便依其遗意请高手匠人制成,特地赐给秦失。”

    伍封皱眉道:“在下可没什么把握能觅到秦失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苦笑道:“龙伯要觅不到,寡人更难见到他了。寡人身为国君,自不能

    像龙伯一样四下走动,是以龙伯遇见他的机会还大些。万一觅不到秦失,此物龙伯大

    可以自用。”

    伍封微笑不语,伸手接过,道:“在下手上的功夫另有讲究,若带了虎爪,反而

    使不出来。此物在下暂且拿着,等见了秦失,必定转搞告国君之意。至于秦失是否能

    回秦国去,在下却没有把握。”

    秦厉共公摇头道:“以秦失的心性,他离秦而去,必不会厚颜再回,寡人倒没想

    过他会回去,只是敬他清高不贪恋权势而已。”

    伍封不住地点头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道:“寡人悄悄入城,不能久留。”举爵向伍封道:“龙伯,寡人谢你当

    初奋神勇、破奇阵,亲送寡人即位。”

    二人对饮后,秦厉共公又向楚月儿举爵道:“月公主,你先在雪地、后在火场,

    两番救了寡人性命,寡人永记此德,请饮此爵。”又与楚月儿对饮一爵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第三爵却向梦王姬举起来,道:“寡人久慕王姬,可惜好事不谐。只盼

    王姬日后还记得曾有寡人为你雪地猎貂,寡人便十分快慰了。”梦王姬也与他饮了一

    爵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向梦王姬道:“寡人就要走了,日后能否再见还是未知之数。想起当日

    在先王之前曾唱‘无衣’,王姬能否再显琴艺,以送故人?”

    梦王姬点了点头,坐在琴案之后,弹起了那曲《无衣》。

    秦厉共公唱道: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,与子同仇。”唱道

    第二段时,伍封忍不住击案相合,也唱道:“岂曰无衣,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

    矛戟,与子偕作。岂曰无衣,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,与子偕行。”

    唱了数遍方止,秦厉共公眼中微透泪光,道:“寡人走了,各位保重。”

    伍封等人起身相送出府,想一直送出城外,秦厉共公摇头道:“你们若一路相送,

    必使他人侧目,只怕有人会认出寡人来。寡人有甘成护送,你们大可以放心。”

    众人施礼后,秦厉共公踏雪而去,到转角处有马车迎出来,秦厉共公上了车,回

    身挥了挥手,片刻便消失于大雪之中。

    伍封三人站在门外良久,楚月儿道:“秦君很够朋友,居然不顾一国之君的身份,

    偷偷冒雪前来探视。”

    梦王姬叹道:“秦伯豪迈过人,以前可没怎么在意他。看来有他为君,秦国必会

    强盛,威震西陲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若是秦人都是如此,秦国就可怕得紧了。”

    此后果如他们二人今日所言,秦厉共公放手西疆,伐绵诸、灭大荔、俘义渠之君,

    广扩秦地,威震西戎,与在其之前的秦君相比,功业仅次于曾经称霸的秦穆公。

    回府之后,妙公主赶来道:“先前你们与人饮酒唱歌,十分热闹,那是何人?”

    伍封小声道:“是秦国的国君悄悄来探视。”

    妙公主“噢”了一声,她与秦厉共公从未见过,没有交情,是以并不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