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4 董门密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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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日伍封从迟迟房中出来,将妙公主留着陪迟迟说话,自己和楚月儿坐在花园之中说话,

    正说着叶柔每日训练女儿营和亲兵营的事,鲍兴匆匆过来,面带惊惶道:“公子,府中来了一个

    客人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慌慌张张地样子,奇道:“什么客人能把你吓着?”

    鲍兴叹了口气,道:“这人是公子的死对头任公子,他突然上门拜访,你说小人怕不怕他?”

    伍封和楚月儿都大吃了一惊。

    徐乘是任公子的外父,死于伍封之手,是以任公子说起来都无论如何都是伍封的大仇人,

    这人是董门之中第一聪明人,用兵如神,身手又高明之极,如今竟然登门而来,究竟有何图谋?

    伍封点头道:“我去看看他在搞什么名堂。”随鲍兴去了侧堂见任公子。楚月儿怕任公子暗

    算,也跟着伍封一起。

    伍封一踏入门,便觉一缕寒意袭人。只见任公子头戴尺余长的铁冠,身穿黑衣,正坐在案

    后慢慢喝酒。他见伍封等人进门,一眼瞥来,目光如闪电一般扫在众人身上,令人觉得颇有不

    舒服之感。凭这一眼,伍封便断定此人的本事已提升许多,已非当日鱼口和易关时的“剑钓江水”

    任公子了。

    任公子起身施礼,笑道:“在下与大将军好象有一年未见了吧?”他语气中虽然在笑,形如

    骷髅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笑容。

    伍封还礼,也笑道:“任公子忽然光临寒舍,在下倒是意外之极,请坐。”伍封这一施礼,

    楚月儿和鲍兴免不得也施礼。

    任公子盯在楚月儿脸上良久,叹道:“小夫人嫁大将军近年,依然如清纯处子,美丽绝伦,

    真是羡杀了在下。”

    伍封不悦道:“阁下此来,莫非是为了看在下的爱妾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大将军请勿生气,在下自从在鱼口见过小夫人之后,对小夫人便十分爱慕,

    不过并不敢有非份之想,适才只是有感而发而已。”

    伍封与楚月儿坐在了任公子对面,鲍兴甚是机灵,托故出去,将四燕女叫来,以侍候之名

    立于伍封和楚月儿身后,这四女腰悬长刀,眼光紧盯在任公子身上。

    任公子呵呵笑道:“大将军府上高手如云,这四名美女的刀术想来也是出类拔萃的,不过在

    下今日孤身前来,并无敌意,大将军也必太过紧张。”

    伍封微笑道:“这都是在下房中的爱姬。实不相瞒,在下素来心花,几位夫人不免有些担心,

    是以常让她们在身边守着监视,以免我被外面的女子勾了魂去。”

    楚月儿和四燕女见伍封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口中与这任公子真真假假地胡说,实则

    与任公子早开始了勾心斗角,忍不住微笑。

    任公子失声笑道:“原来如此,那是在下想错了。在下还以为大将军想来个以多胜少,将在

    下当场格杀以除后患呢!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谁都不想有甚后患,譬如在下亲手杀了‘海上龙王’徐乘,后来才知道他竟是阁

    下的岳丈。早知如此,说不定还会留他一命,以免阁下找我报仇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摇了摇头,道:“在下有一妻六妾,房中还有十八名爱姬,都算得上各国珍品,徐乘

    之女虽是正妻,也仅是其中之一,算得了什么?何况此女早已病故,在下犯不上为了她而得罪

    大将军。”

    伍封微皱眉头,这任公子果然冷心冷肺,刻薄无情。听其口气,他的那些妻妾爱姬在他眼

    中便如一件精巧的物什一般,并未当成人看。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在下于鱼口、易关都曾与阁下为敌,难道阁下并不在意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鱼口、易关是在下设伏在先,要说得罪的话,其实是在下得罪了大将军。在

    下于易关中箭,那支箭也非大将军所射,何必在意?”

    伍封愕然道:“在下只道阁下光临寒舍,是找晦气而来,原来也想错了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在下这点本事怎是大将军对手?当日在鱼口之时,在下趁大将军激战脱力之隙,

    以逸得劳,仍然胜不了大将军,如今大将军剑术更精,在下怎敢再生动手之念?”

    伍封摇头道:“在下的剑术虽有长进,不过阁下一年未见,更是精进,怎是当日的任公子?”

    任公子讶然道:“原来这也瞒不过大将军!实不相瞒,在下一年多来苦练剑术,颇有些长进,

    不过比其大将军来恐怕仍欠火候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直承此事,笑道:“那也未必。当日鱼口本就未分胜负,阁下的真实本领究竟高明

    到何地步,不一较剑技,怎能分出高下?”

    楚月儿见他这么说,自是有意思要杀任公子,暗暗准备。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在下此来并非比剑,而是与大将军有要事商谈。本来,在下的师弟颜不疑也随

    在下同来,但他与大将军之间有些仇怨,一时之间难以化解。在下怕他到府上冲撞了大将军,

    只好将他留在城中,等在下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中暗惊,怪不得这人敢只身入府,原来在城中还有颜不疑接应。他此刻说出来,也

    正是提醒伍封,免得他先行动手。

    伍封知道任公子绝非大度之人,什么不记仇怨纯属嘴上说说而已,其心中恐怕早对自己恨

    入了骨。伍封原来有杀他之意,但听说颜不疑也在城中,杀意顿消。虽然他这大将军府上戒备

    森严,高手如云,但颜不疑若要潜入府中也未始不能,就算他不能为恶,眼下迟迟腹隆,若被

    颜不疑胡闹惊吓,后果堪虞。

    伍封心中虽惊,脸上却十分镇定,愕然道:“原来颜不疑也来了!上次在下不小心伤了其手,

    未知眼下如何?”

    任公子叹了口气,道:“颜不疑这人的确是天下奇才,虽少了一手,剑术却厉害了一倍以上,

    再加上他前些时‘蜕龙之术’又蜕变了一次,气力大增,在家师手下能数十招不败,进境之快委

    实惊人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中一凛,暗时间来算,颜不疑的确应该又有蜕变,气力倍增。只是他断了一手如何

    反会剑术大进,便猜不出来了,说不定这是任公子的夸大之辞罢。他道:“当日在临淄馆驿之中,

    阁下曾说这‘蜕龙术’每次蜕变,能使气力倍增,如此神功,相来也是骇人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所谓气力倍增,既谓之不错,也可说是错。譬如颜不疑本就气力惊人,蜕变

    一次之后,气力的确倍增,便如两个颜不疑相加在一起。不过他第二次蜕变,所增只是一个原

    来的颜不疑的气力,变得如三个颜不疑,而非在蜕变一次之后再行倍增,变成四个颜不疑。否

    则,任何一人蜕变几次,一变二,二变四,四变八,岂非连天也能劈得开来?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这么说,又不似作伪,心道:“原来‘蜕龙术’是一变二,二变三,三变四。颜不疑

    在镇城时,气力略逊于我,如今气力必定在我之上了。既然任公子这么说,便不是夸大其辞了,

    难道颜不疑的气力真的倍增?看来我已经非其敌手了。”笑道:“原来如此,下次见了颜不疑,

    在下便索性来个视而不见,溜之大吉算了,免得自讨没趣,在他剑下一败涂地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颜不疑心中虽然暂忘不了断手之仇,不过这是小事,只要大将军对我们的大

    事有利,他便不会因私而废公,忘了大事,说不定还会与大将军化敌为友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渐渐言入了正题,但语气之中大有威胁之意,问道:“不知阁下有何大事与在下相

    谋?”

    任公子缓缓道:“越国与吴国已是势不两立,眼看越国将要大举攻吴,以如今之势,吴国必

    不能持,是以想请大将军能予以援手,相助吴国。”

    伍封吃了一惊,愕然道:“吴越之事,阁下何必如此关心?”

    任公子叹了口气,道:“我们代国地小国贫,为人虎视耽耽,早晚必被兵祸,胜负未有可知,

    自是要另谋归处。无论代国如何,只要董门能存,代国则不能亡。如今天下,唯有吴国才能嗣

    我董门。大将军若能相助吴国,使其不灭于越,实则为我们代国留下了一条后路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道:“为什么唯有吴国才能保全你们董门?”不过这话若问任公子,任公子定不会告

    诉他,便笑道:“任公子将在下瞧得太高了,在下有何本事能救吴国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眼下吴国只有大将军一人能救,只要大将军出面,远远胜过数国之师。”

    伍封骇然道:“阁下不是想让在下去刺杀越王勾践吧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若要杀人何必劳驾大将军?大将军虽然天下无双,但暗杀的本事怎胜得过我

    们董门中人?何况就算杀了越王勾践,范蠡和文种还在,他们二人辅佐勾践之子,越国也未必

    便弱了。若连范蠡和文种也杀了,越人对吴的恨意仍未消除,还是能倾国一战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既然这么说,在下就不大明白了,为何吴国之事非在下出面不可呢?其实阁下和

    颜不疑的本事并不次于在下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只因大将军是伍子胥之子,这一个理由便已经足够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惊道:“原来在下的身份你们早已知道了?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若连这点事情也不知道,我们还怎敢与大国争雄?吴王夫差视民如仇,又将素

    为吴民所敬爱的令尊大人赐死,吴民恨之入骨,是以吴兵虽强,却比不得越人十年生聚,十年

    教训,有覆国之痛的报复之心。如今令尊大人被吴越之民视为潮神,大将军只要在吴国振臂一

    呼,吴人必会望风景从。国以民心为上,军以士气为重,大将军既得民心,军威之盛也传遍了

    天下,若能相助吴王,哪怕越人?”

    伍封知道他所言有理,自己若以伍子胥之子的身份出现在吴国,说不定真能使民心依附。

    任公子又道:“大将军破了徐乘,水军人数虽然不多,但兵甲之精、战船之良可说是天下水

    军之冠。何况大将军的龙伯身份也早已传遍了天下,只要战船到了吴国,越人定会弃甲四逃。”

    伍封奇道:“这‘龙伯’之说是在下剿灭海盗时故意而为,以收攻心之效,为何会短短三月传

    得连吴越之人也知道呢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大将军到莱夷日久,理应知道夷人最重神仙之说。如今夷人真当了大将军是

    龙伯,自然会四下颂扬,再加上董门中人遍布列国,稍稍为大将军鼓动些声势,怎会不弄得天

    下皆闻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你们这么做,想是断定了在下会相助吴国。既然吴王夫差将先父赐死,与在下也

    算得上有仇,在下怎会去助仇人?”

    任公子摇头道:“令堂是吴王僚之公主,大将军与夫差有堂兄弟之亲。亲仇足以想抵,否则,

    为何不见大将军也学令尊鞭尸之举,找吴王夫差报仇?可见在大将军和令堂心中,早已是亲仇

    相抵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中凛然:“原来你们连娘亲的身份也探听清楚,董门中人果然了得。”点头道:“就算

    如此,在下也犯不着去助吴王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令尊以一死以全忠义,大将军若能不计前嫌,反去助吴王,更能全令尊的忠义

    之名。令尊之所以直言相谏得罪夫差,便是怕吴国灭于越人之手,大将军若能解吴国之厄,令

    尊九泉之下必会高兴。何况令堂是吴国公主,怎也不会眼见家国被灭、宗祀被毁而无动于衷吧?”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吴国如今表面上看起来是兵精地广,其实如风中之星火,为何你们偏偏看中了

    吴国?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其中道理其实简单得很,大将军可知颜不疑是什么人?他便是吴王夫差之子。

    只要他与大将军联手,就成了天下无敌之势,再加上我们董门的势力,未必不能与越国相抗。”

    众人都大为吃惊,伍封奇道:“我听说吴王夫差有四子,其中并无颜不疑在内,就算颜不疑

    真是夫差之子,也未必能于夫差之后嗣立为王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叹道:“颜不疑确是夫差亲子,只是名不甚正,更非嫡子,夫差虽然偏爱颜不疑,却

    因无法立他为嗣。夫差只有嫡子一人,是为太子友,其余都是庶子。三年前越国乘夫差与晋国

    在黄池争盟之时攻吴,太子友被俘,自杀于军中。夫差所剩的其余三庶子分别是王子姑曹、王

    子地和王子季寿,上月颜不疑在吴国时,夫差亲自认其为子,补入王室之册,称为王子不疑,

    地位与其余三子相若,早晚必会立为太子。”

    伍封皱眉道:“这事在下的确有些想不大明白了,既然颜不疑是夫差亲子,为何到了上月才

    认了这个儿子呢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这中间的事,其实与大将军的家事又有些关联。若不从头说明,大将军也一

    时难明。”

    众人越发地胡涂了,这个颜不疑与伍家的先人又有何关系呢?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四十四年前,楚平王见太子建年长,便为他向秦国聘公主为妻,秦哀公以长妹

    孟赢许婚。孟赢到楚国之后,楚平公得知孟赢是绝色美女,竟然迎入王宫自娶,另将其妾侍冒

    为秦女嫁给了太子建。楚平王怕太子建见疑,遂听谗臣费无极之言,在城父筑城,使太子建居

    之。大将军的祖父伍奢素来忠直,身为太子傅之职,也被楚平王调到了城父。”

    这些事坊间早有传闻,除伍封和楚月儿外,四燕女不知其详,听得入神。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一年后,孟赢生了一子,楚平王珍爱之极,起名为珍,便有废太子建而立珍之

    意。费无极本就心忌太子建,便诬陷太子建在城父欲反,楚平王先擒令祖伍奢,再命人捉拿太

    子建,又派骗令伯父伍尚和令尊伍子胥回都。令尊知道其中有异,随于令伯父商议,令伯父以

    殉父为孝,令尊以复仇为孝,于是令伯父甘被囚掳,令尊逃往郑国与先逃到郑国的太子建相会,

    此后令祖与令伯父均招毒手害死。太子建在郑国卷入祸乱,被郑定公所杀。令尊带了太子建之

    子胜逃走,过昭关入吴,助阖闾夺得吴王之位,十六年后与孙武助吴王阖闾攻入郢都,鞭楚平

    王之尸报仇。”

    伍封皱眉道:“这与颜不疑又有何关系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楚平王立珍为太子,后来楚平王死后,太子珍即位,是为楚昭王。吴军入楚,

    楚昭王仓惶之间,只带了爱妹一人逃走,孟赢被留在宫中。孟赢年方三十,阖闾与太孙夫差入

    据楚宫大半年,常招孟赢侍寝,孟赢以死相拒,阖闾甚为敬重,派兵保护不敢招惹。不过楚昭

    王之夫人却不能免,后来竟然有了身孕,只是不知其孕是吴王阖闾的还是夫差的。其后吴王阖

    闾之弟夫概悄悄回国自立为王,再加上楚臣申包胥哭于秦庭七日,借来秦兵,吴王阖闾只好带

    吴师回国,伍子胥与楚人相约,若楚国将太子建之子胜请回,封以大邑,则安然回国,楚人答

    应之后,伍子胥才引吴军回国,打败了夫概,夫概逃到楚国,楚昭王见他勇悍过人,封于堂溪,

    号为堂溪氏。公子胜回楚之后,被封为白公,筑白城,以白为氏,人称白公胜。楚人见郢都残

    破,便另筑都城于江汉之间,名新郢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楚昭王夫人之孕,莫非便是颜不疑?”

    任公子点头道:“楚昭王夫人有孕之后,阖闾和夫差不能断定其腹中是何人之子女,索性将

    她留在楚宫。楚昭王回宫的第二月,夫人便生下一子,她羞于见人,生子后便自缢而死。楚昭

    王心知此子是阖闾或是夫差之子,欲杀之,但此子毕竟是自己夫人之子,不忍下手,索性使人

    将此子送到了吴国。这就有些麻烦了,阖闾不知此子究竟是其子还是其重孙,宫中养之十月,

    终有一日,阖闾道:‘观此子容颜,似夫差多一些,与寡人无甚相似,应是吾重孙无疑。’便取

    名为颜不疑,交给夫差,只是其来历不正,也不好入王室之册,从小便由夫差养大,以为亲信。”

    伍封失声笑道:“此事想来的确有趣,十月小儿的容貌怎能作准?颜不疑这名字原来是这么

    来的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这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。如非颜不疑之母,伍氏一族多半仍在楚国为高官;若

    非令尊大人,吴军不能入楚,也就生不出颜不疑了。是以大将军与颜不疑之间的关联颇深!颜

    不疑常常叹息,说大将军是他当世第一的克星,二人并生于世,恐怕这也是天意吧。”

    伍封苦笑道:“在下倒当他的当世第一个对手,常有忌惮之心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大将军与夫差有兄弟之亲,颜不疑见了大将军也要称一声王叔,助亲抗敌,有

    何疑哉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阁下与颜不疑深谋远虑,但何以见得颜不疑便会嗣立为吴王呢?”

    任公子笑道:“此事我们自有安排。夫差诸子无一人有颜不疑之才,颜不疑剑技兵法都是上

    乘,余者王子姑曹是吴国第一勇将,不过粗豪少谋,王子地多谋而少决,王子季寿胸无大志,

    均不足与不疑相抗手。”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虽然颜不疑厉害,但夫差在用人上从来就无贤明之处,再加上伯嚭嫉贤妒能,

    颜不疑未必能有作为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这件事又与楚国有关,眼下的楚王是楚昭王之子,说起来,颜不疑与楚王既不

    同母又不同父,名义上算是楚王庶兄。这楚王之母是越国公主,幸好已死,楚越虽然亲些,但

    死了的亲属总是比不上活着的亲属,楚王与颜不疑名义上总是兄弟。夫差也正是因此才认了颜

    不疑为子,日后颜不疑即位,与楚国便成了兄弟之国,或可抵得上楚越之亲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原来如此,就算在下有意相助,一则夫差伯嚭未必愿意,二则在下是齐国大夫,

    怎好跑到吴国去?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自从越军袭吴,太子友自杀之后,夫差常常后悔将令尊赐死,他知道民心不附,

    还特地在海边立了潮神之祀,以令尊容颜塑为神像。伯嚭虽然常有怨言,但自从越军袭吴之后,

    夫差便不像以前般信他了。此番夫差有意请大将军回国,伯嚭也无可奈何。不过依在下之见,

    要大将军弃齐国之业而事吴国,多半是我们一厢情愿,是以我们已另作安排,一是将大将军的

    身份已告知天下,二来已使人在齐国活动,说服齐国君臣派大将军为使,到吴国后暗助吴王。”

    伍封惊道:“什么?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大将军,在下不妨直言相告,如今不仅吴越齐三国已知道大将军是伍子胥之子,

    只怕远在西鄙的秦国也知道了。虽然大将军与越人交好,但越王勾践心狠手毒,多半会对大将

    军不利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只要在下不到吴国去,想来越王勾践也不会来找在下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叹道:“大将军杀了我董门不少人,连颜不疑和市南宜僚也伤在大将军之手,与我董

    门已经势同水火。上次朱平漫死于大将军之手,家师便大为愤怒,如今见颜不疑还被大将军斩

    断了一手,甚至想亲到莱夷报仇。家师数十年未曾出来,此番若是奋怒而来,非同小可,幸好

    被在下劝住。若不用此事来修好,董门与大将军必难罢休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他出语威胁,哼了一声,道:“在下岂是个胆小怕事之人?就算是剑中圣人亲来,在

    下也不会怕了他。在下虽然敌不过他,但未必不能逃脱。若真是将在下惹得急了,便从晋国赵

    氏借一支大军,不要说董门,连代国也一并灭了。赵氏虽然答应不攻代国,借兵却是可以的,

    在下领兵攻代,赵氏也不算违了誓言。你们在宋卫设伏,杀了赵氏数子,我兴兵为他们报仇,

    他们必会高兴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脸色一变,知道他所言非虚,这人剑术武技深不可测,就算支离益亲来,说不定仍

    会被他逃脱。若真的以晋齐之兵相攻,恐怕也大有可能。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,道:“就算大将军能只身逃脱,但府上的妻妾美姬恐怕难是幸免,到时候一拍

    两散,又是何苦?何况大将军暗助吴王,对大将军毫无损伤,颜不疑也会感大将军恩德,好处

    多得很,何必非要那么固执呢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在下并非固执,自是不惯被人要胁,何况在下每日在莱夷逍遥自在,也不大想多

    生事端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见他虽然不答应,其实对自己所说的理由也颇有同感,心思也有所动,笑道:“此事

    干系重大,大将军自要考虑再三,三日之后在下再来拜访,望大将军能够有所决断。事关重大,

    还请守秘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在下想去见见颜不疑,阁下会否拒绝?”

    任公子点头道:“在下怎敢拒绝,不过颜不疑眼下在城中追寻一人,连在下也难以找到,他

    找到了人,自会到驿馆找我。”

    伍封暗暗心惊,不知颜不疑要追寻何人,奇道:“颜不疑要在我主城追寻一个人,为何不找

    在下呢?”

    任公子叹了口气,道:“这人其实是本门的叛徒,我们自要找他出来,大将军府上虽然高手

    不少,但能对付他的不过三四人,能擒他的人怕只有大将军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惊道:“什么人这么厉害?”

    任公子道:“这人是市南宜僚。他被大将军射瞎了一目,对大将军仇怨极深,我们董门想与

    大将军释嫌联手,他却大加反对,近日多半来了主城之中,想对大将军不利。如今大将军与我

    们董门利害相关,自不能坐视不理,被他坏了我们精心的谋划,非要将他擒杀不可。此人剑术

    高明,大将军须要小心出入,若被他所乘,我们便白费心血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心中凛然,道:“多谢阁下提醒,在下自会小心在意。”

    任公子起身告辞之后,伍封立时命人到王屋城将未来外父公冶长请来,又将玄菟灵、冉雍

    等人请来,一起去见庆夫人商议。

    庆夫人听伍封说完后,沉吟良久,叹道:“董门中人真是厉害,竟能猜到我们的心思。虽然

    夫差无道,但我们怎也不能眼看着家国宗祀被毁。”

    公冶长问道:“夫人的意思是否要相助吴国?”

    庆夫人点头道:“先夫以直谏而被赐死,为的是保全吴国的宗祀,封儿若能助吴,既可全先

    夫之忠义,又可保母家之宗祀,为人子者理应如此。”

    叶柔点头道:“柔儿在越年余,见越人复仇之心非同小可,若真是大举入吴,吴民必定惨遭

    涂毒。柔儿时时在想,我助越练兵,究竟是对是错?为雪一国之耻而伤一国之民,似乎不好,

    但天要弃吴,也是必然。”

    公冶长摇头道:“夫差视民如仇,倒行逆施,人都说是天弃吴国,依我看实则是人所为之。”

    伍封问道:“柔儿,你在越国年余,以你所见,越王勾践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
    叶柔道:“勾践雄才大略,可算一代雄主,他能忍常人不能忍,卧薪尝胆,与民同苦,看起

    来倒象夏禹和周文王,不过我总觉得这人阴沉沉的,胸中另有城府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越王勾践能在吴王夫差手下为奴三年,这番忍劲非同小可,范大夫次对我说,勾

    践为人忍辱妒功,疑心极重,可与共患难,不可与共安乐。田恒也说此人厉害之处,远胜于夫

    差。若真被他灭了吴国,锋缨北指,多半会向齐鲁两国大动兵戈。”

    庆夫人道:“适才亲翁之言大有道理,吴国日弱未必是天意,而是人为。既然人力可毁吴,

    必也能救吴。”

    冉雍道:“大将军是齐国重臣,若是相助吴国,是否妥当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为人臣者必以忠义为本。若损齐而救吴,我必不会为之,反言之,损吴以兴齐,

    我也不会去做。如今齐鲁新盟,吴国再不敢有北上之心,便成了南方则屏障,若吴国亡于越手。

    越王勾践必兴霸念,挥军北上,齐鲁两国之兵人数虽众,但素弱于吴越,是以救吴则是救齐鲁

    二国。齐鲁合盟之后,国君与田恒都觉得和吴为上策,一直在与吴示好,当年少姜嫁吴,齐吴

    二国怎也算得上有些姻亲。”

    公冶长道:“如今夫差有四个庶子,还未立嗣,颜不疑就算得封儿之助,能立大功于吴,但

    他毕竟是新认之子,比不得其余三子在吴国的势力。何况此人未必是明主的材料,封儿插手于

    吴事,未必真是长利于吴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我已有算计,万一越国攻吴,我便助吴抗越。越国有范蠡文种之智,是胜是负未

    可预知,若是败了也算尽了对家国的忠义,万一真能获胜,我便抽身而返,日后的吴越争竞我

    便不再插手。若夫差仍不能退谗兴政,那便真是天弃吴国了,我就算是神仙,恐怕也无回天之

    力。不过真有吴国灭亡的一日,历代吴君的宗祀神主自不能毁,我设法带回齐国,置于海岛之

    上侍奉。何况我若大摇大摆到吴国,与伯嚭这家伙斗上一斗,想来也大为有趣。”

    公冶长惊讶道:“怪不得封儿年纪轻轻便能立此功业,原来真是先见之士!”

    庆夫人叹道:“封儿想得十分周到,虽然事在人为,但毕竟有未必能为处。好在封儿的智计

    剑术不弱,虽有凶险,却未必不能保全自身。”

    妙公主听了半天,道:“听夫君的意思是要与颜不疑和董门联手了?”

    伍封摇头道:“我只是助吴,与董门无甚相干,颜不疑能否嗣为吴王,我才不去理会。不过

    任公子与颜不疑这次来,我便与他立誓,我助吴抗越一次,他们便不得骚扰我的家人。颜不疑

    这人厉害无比,我一个看不到时,恐怕就有奇祸。”

    妙公主叹了口气,道:“这岂不是被他们所胁成功,大大丢脸?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,不过任公子今日之言,其实是董门的深谋远虑,他们

    早料到我会答应,任公子才敢大摇大摆入府。只是这件事要国君和田恒知道才行,过些天我便

    到临淄城去,拜见国君老丈人。”

    楚月儿道:“夫君,那市南宜僚只怕真的在主城,不得不防。”

    伍封点头道:“月儿提醒得是,眼下府中之人能与市南宜僚相抗者,只有你我和柔儿三人,

    二位岳丈均不常在府中,小鹿儿勉强能敌,久必会败,这人若潜入府中,十分麻烦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话,小鹿阴沉着脸着过来,道:“师父、叔祖!”鲍兴也跟在他的身后。

    叶柔道:“小鹿儿,你这是……”,鲍兴叹道:“适才有急使来传信,夫子仙逝了,丧期是夏

    四月乙丑日,即是上月的事。”

    公冶长和叶柔立时大哭起来,伍封与楚月儿在鲁国听过孔子的教诲,一向对孔子甚是敬重,

    闻说孔子去世,心中大震,立时一迭声吩咐下去,准备起程,赶往鲁国赴丧。

    妙公主和田燕儿也闻讯赶来,妙公主叹道:“上次夫君未带我见夫子,这次我随夫君一起去。”

    田燕儿道:“燕儿也去。”

    伍封这时哪有闲心管谁去谁不去,点头道:“那便同去好了。”

    庆夫人早已派人去通知冉雍、高柴和公良孺,当晚他们都赶了来,庆夫人对孔子向来敬重,

    备了数车之物。

    1敬尔威仪,无不柔嘉:出自《诗经·大雅·荡之什·抑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