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.4 关关雎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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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伍封将妙公主和楚月儿哄了睡觉后,回到了房中,反侧良久,仍不能入眠,自己也不知道

    是因明日要与赵氏分别而有些惜惜不舍,还是因为赵飞羽的笛声仍在心中徘徊,思潮万千,也

    理不出个头绪来。

    眼看月光将窗外的树枝映在窗纸上,想是因细风拂动,树影也缓缓地晃动着,伍封只觉自

    己的一颗心也如树影般慢慢地漾动。

    一时间难以遣怀,索性披上了衣,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只见月光如水,照得周围每一样东西都十分清晰,他低着头信步走着,不知所往,忽见地

    上一个浅浅的鱼池,正是陈音兵器房前的那个小鱼池。猛抬头时,却见池边有一人静静地站着,

    看着月光下、鱼池中的遴遴水光。

    那人听见脚步声,抬起头来,原来是赵飞羽。

    两人均感愕然,齐声道:“是你?”两人怔了怔,又道:“我睡不着。”

    二人同时说了这两句话,均觉有些好笑,便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伍封柔声问道:“大小姐为何睡不着呢?”

    赵飞羽摇了摇头,眼中现出茫然之色,叹了口气,道:“也不知是为什么,总有些心绪不

    宁。”

    伍封点了点头,却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
    赵飞羽道:“其实,我常常睡不着,只不过不如今天这样罢。”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老将军对大小姐倚重得很,想来大小姐身负重任,是以赵氏一族的大事,大

    小姐不免劳心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道:“幸好家父立了无恤为嗣,我也可放下心来。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大小姐有没有想过,若是有一天隐于荒岛,再无俗事纷扰心绪,是否会一畅胸

    怀呢?”

    赵飞羽眼中露出神往之色。

    伍封道:“在下心中常想,若是某日泛舟于海上,舟落何处,便以何处为家,眼前不再了

    勾心斗角、不再尔虞我诈,无论何处,恐怕都是人间仙境罢!”

    赵飞羽幽幽地叹了口气,道:“若是真能如此,那是飞羽最高兴的事了。”

    伍封柔声道:“若是在下暇时溜到晋国,大小姐会否不与理睬呢?”

    赵飞羽眼露喜色,旋又叹了口气,道:“封大夫是齐国重臣,怎会轻易到晋国来?就算想

    来,恐怕齐君也不会让你来吧?”

    伍封想了想,叹了口气道:“能不能来,在下也说不准,不过,眼前一刻便是一刻,不仔

    细过好眼下的每一刻,又怎能冀望将来?在下有个不情之请,望大小姐能够成全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幽幽地看着他,细声道:“封大夫是否想让我揭开面纱,让你看一看呢?”

    伍封怔了怔,苦笑道:“原来在下心中所想,却瞒不过大小姐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道:“看不见的,人常以为是最美的,看得见的,恐怕反会视若无睹了。若我是个

    丑女,岂非坏了封大夫的心境?”

    伍封摇头道:“貌美未必就是美,正如貌丑就未必是丑一样。在下只不过是想一睹大小姐

    真容,绝无半点唐突之意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点头道:“封大夫若非雅士,绝对吹不出那首《听雨》的幽然雅意。飞羽从来不让

    其他男子看见容貌,今日只好为封大夫破一破例了。”缓缓揭开了脸上的面纱。

    月光之下,只见她眉如春山一般斜斜地没入鬓际,眼如长天秋水,细鼻樱口,脸上两个浅

    浅的酒窝,绝美得带有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典雅,最令人心动的,是她眉宇间那一缕慵懒逸然

    之气,令伍封大有惊艳之感,一种醺醺如醉的思绪从心中沁了出来。

    此女的美色,竟似并不下于妙公主。

    赵飞羽微微一笑,将面纱又放了下来。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,舒窈纠兮,劳心悄兮。唉!”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赵飞羽听他忽地吟出了四句诗,芳心震动,默然良久,道:“原来封大夫不仅剑术厉害,

    还会作诗!”

    伍封苦笑道:“在下从小被家母逼着练剑习文,听的诗多了,偶能胡诌一两句而已,若真

    要在下作一首诗出来,实是难过之极的事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道:“可惜我们明日便要走了,否则,能与封大夫谈谈剑法诗文,其实是极好的事。”

    伍封点了点头,道:“改日在下定要到晋国去拜访大小姐。”

    赵飞羽喜道:“你真能来?”

    伍封道:“在下一定会去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未再说话,默然对视良久,赵飞羽点了点头,缓缓地走了。

    伍封失魂落魄般站在月光下,静静看着她走开,消失在月光之中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猛一

    回头,却见楚月儿俏然地站在树下,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伍封奇道:“月儿,你怎在这里?”

    楚月儿柔声道:“我见公子不在房中,便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伍封问道:“你怎知我不在房中?”

    楚月儿小声道:“我每晚都要去看看你,也许是怕你有一天突然不在吧。”

    伍封叹道:“傻子,我怎舍得离开你呢?”他知道楚月儿随他历险多了,多半是怕他有失,

    是以每晚都来偷偷看一看他才会放心。他心中感动,将月儿搂在怀里,由衷地叹道:“上天能

    将月儿赐给我,真是对我不薄哩!”

    伍封一早起身,与妙公主和楚月儿一起用过饭后,到了堂上。

    赵氏一族早已收始妥当,正陪着二人说话,见伍封一众过来,赵鞅起身道:“封大夫,这

    二位便是卫国的大夫高柴和子路。”

    伍封见高柴生得矮小精瘦,真是如一条柴一般,只是这个“高”字便有些说不上,子路却

    高大威猛,半尺长的胡须硬硬地立着,便如每一根胡须上都藏着无穷的气力一样。忙与二人见

    礼。

    二人拜见了妙公主,子路道:“老将军,走吧?”看来这人不爱说多话,有一句说一句,

    不会拐弯抹角。

    高柴瞪了他一眼,道:“老将军既要从水路回国,此去六十里可到河水沿上,鄙邑早已安

    排好大船等着。只是沿途会经过帝丘,不知老将军是否愿意进城呢?”

    赵鞅摇头道:“算了,我们饶过了帝丘上船罢。”

    子路出外整兵护卫,高柴在堂上陪着众人,陈音也在一旁坐着。

    伍封道:“我们便送老将军到河水边上吧!”命鲍兴备铜车。

    这时,赵飞羽与一众女眷们从后堂出来,向高柴施过了礼,一众人等才出了大堂,分别上

    车,出了易关。

    子路带着三千甲士在关外候着,见众人出来,分开左右,在一行车乘两边护卫,蜿蜿蜒蜒

    向西进发。

    伍封斜眼向赵飞羽的车上看去,只见她懒洋洋地斜倚在车上,若有所思,忽见她一眼扫了

    过来,两人目光相碰,伍封尴尬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回过头来,却见妙公主和楚月儿笑嘻嘻地看着他,脸色颇为古怪。

    伍封心想:“定是月儿这丫头多嘴,将我昨晚与赵飞羽在鱼池边说话的事告诉了公主。”

    问道:“你们笑什么?”

    妙公主笑道:“我在想,封哥哥什么时侯为我们作一首诗呢?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我是粗人一个,怎会写什么诗?”

    妙公主向楚月儿看了一眼,笑吟道:“月出皎兮……”,才说了四个字,伍封的大手便飞

    快地捂在她的小嘴上,向楚月儿瞪了一眼,道:“月儿的记性不错啊!”

    楚月儿嘻嘻一笑,道:“公子作的诗极是好听,与公子的箫声相仿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这两样东西怎能相比?”

    楚月儿道:“天下间每一样东西看起来不同,其实内里都是一样的道理,怎不能比呢?”

    伍封怔了怔,赞道:“月儿说得不错,天下的东西真的是一样的道理!嘿,月儿很有学问!”

    妙公主在一旁笑道:“改天我替月儿装一把长须,让她当我们的老师吧!”

    楚月儿吓了一跳,伍封笑道:“长须就不用装了,谁说有学问的人一定要有长须?你看赵

    大小姐……”,忽地闭了嘴,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楚月儿见他有些怏怏不乐,小声道:“公子既然舍不得飞羽姊姊,为何不向赵老将军提亲

    呢?”这丫头向来不知嫉妒,只要伍封喜欢的,她也就觉得好,是以忽作此议。

    伍封吃了一惊,道:“那怎么成?”

    妙公主斜眼看着他,道:“哼,月儿以为他不想么?只是怕飞羽姊姊不答应,到时侯碰一

    鼻子灰罢!”

    楚月儿格格笑着,道:“不会吧?”

    伍封瞪了妙公主一眼,道:“你这丫头终日跟我捣蛋,哼,我非得想个法子,让你知道我

    的厉害!”

    妙公主白了他一眼,笑道:“你的厉害,嘻嘻,是不是‘劳心悄兮’?”

    伍封又好气又好笑,除了能瞪她一眼外,委实想不出其它办法来。

    这时,陈音的车恰好过来,好奇问道:“什么叫‘劳心悄兮’?”

    伍封忙打岔道:“陈兄,这个……,嗯,你既是楚人,怎会到卫国来?”

    陈音道:“从我父辈开始便隐居在曹国,后来曹国被宋所灭,我不愿意为宋民,便到了卫

    国来。后来被大夫高柴推荐给国君,国君便用我作易关司马。”

    伍封与他谈些兵器弓马的事,陈音兴趣昂然,免不了一路滔滔不绝。

    午间略停,大家用过饭后,继续前行,又过了近两个时辰,便到了河水岸边。

    众人一一告别,赵鞅父子对伍封道:“若是有暇来晋国,定要到府上来。”

    伍封点头道:“一定一定。”

    这时,赵飞羽袅袅娜娜走上来,看着伍封,道:“封大夫!”伍封“噢”了一声,也看着

    她,想了半天,道:“大小姐,诸事小心!”两人对望了片刻,赵飞羽眼中流出一缕淡淡的伤

    感,转身上船。

    赵氏众人尽数上船后,这艘大舟慢慢地离开岸边,逆水而上,向西驶去。

    只见河水浑黄,向东缓缓流着,伍封心想:“若我也从水路回去,却是要向东而行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,不知是谁从岸边惊起了一群飞鸟,呀呀而飞,向西散开。

    伍封怅然若失,吟道: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摇了摇头,回过

    身来。

    高柴赞道:“原来封大夫文武兼资,作的诗也直发于心,与众不同。”

    伍封苦笑,却见妙公主与楚月儿低声吟着他这几句诗,妙公主嗔道:“封哥哥从来不为我

    和月儿作诗,是否偏心呢?”

    伍封忙道:“胡诌几句,怎算得上诗?改日公主喜欢,便胡乱写一堆给你,也无妨的。”

    众人上车回程,此处离帝丘仅七八里路,高柴道:“封大夫,寡君对你仰慕得很,几番相

    请,封大夫却没有来,不如随在下入城,在府中小住一晚,明日随在下拜见寡君,如何?”

    伍封心想:“过门而不入,确有些不好。”问妙公主道:“公主可愿意进城?”

    妙公主笑道:“你拿主意吧,你若觉好时,我和月儿自然会随你去。”

    伍封笑道:“既然高大夫盛情相邀,在下便只好入城打搅了。”

    高柴大喜,命人先回府准备,又邀陈音同往,缓缓向帝丘城中而去。

    正行间,忽然有一车直撞了过来,车上人大声道:“高大夫,高大夫!”高柴皱眉道:“何

    事如此惊慌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城内出事了。”

    这时,子路也赶上来,喝问:“出了什么事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孔俚与蒯瞶合谋,命浑良夫攻入了公宫,国君已逃出了城,此刻卫宫之中,蒯

    瞶已即君位。”这位蒯瞶,后来谥为卫庄公。

    众人大吃一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