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2章 二十三岁的开年

冰糖松鼠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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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八贝勒被禁足了。

    乾清宫传出的消息,让老八抄《孝经》百遍,每一遍字体都要不一样,什么时候抄好了,什么时候出来。

    按照四九城里捧高踩低的风气,八爷府是又要冷落一阵子了。然而,跟频频被裁撤、调动的索党比起来,八爷府这点子禁足完全不够看了。腊月里太子又出现在众人跟前,与康熙爷的回话交流也是在养生保健上,显得挺温情脉脉的,然而康熙爷对索党的打击却是没有停止。

    于是内外都噤若寒蝉起来。只觉得万岁爷真真深不可测,硬是把狂风暴雨变成了钝刀子割肉,“今日割五城,明日割十城”【1】,愣是把索党弄得七零八落痛苦不堪,还找不到反击的时机。

    八贝勒觉得禁足挺好的。跟皇帝老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,不罚自己才是要大难临头了。但他觉得说得畅快,惩罚也不重,多找几篇帖子的事情,还能正好读书习武修身养性。

    不过八贝勒不觉得有事儿,小操心景君格格可急坏了。她又不是真的小宝宝,还能不知道“禁足”是被皇帝爷爷给惩罚了,联系之前家中沉重的氛围、来往训练的家丁,吓得她以为爹爹卷入了什么谋逆大罪里,抱着八爷就一通表忠心。

    “阿玛,不哭。景君,一起。”小丫头鼻头红红的,自己忍不住就抽噎起来了。她就知道自己没这么命好,这不,刚落草还没满周岁呢,家里就出如此大祸,眼看着要家道中落了。

    八贝勒拿着千金一匹的烟罗做的帕子给闺女擦眼泪,完了又嫌弃丝绸不好用,换了细棉帕子。一边擦一边笑:“这你就不懂了吧,人小鬼大的,这是好事儿啊。多事之秋,咱们不往外头凑啊。”

    景君:“啊?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。”八贝勒乐得不行。

    云雯叹气:“八爷胆子也太大了一些,怎么什么话都敢在皇阿玛跟前说?”

    八贝勒收了笑容,看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,才小声道:“我虽然知道太子也不容易,煎熬着到了如今这局面,左右都是错……但有机会踩他一脚,我怎么都不想放过。被罚了就罚了,我心头畅快。”

    云雯吃了一惊:“爷什么时候跟太子结下的深仇大恨,妾身怎么不知道?”

    八贝勒垂下眼,戳了戳闺女已经愣住的胖脸蛋,戳得小丫头口水都从嘴里流了出来。

    景君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震惊自己听到得秘辛,还是先维护自己小大人的形象了。

    “太久远了,远到我都以为自个儿忘记了。”八贝勒轻声自言自语,同时掐着手指,“十七,不,快十八年了……”

    景君到底没有从她阿玛嘴里听到当年的过结是什么。不过自家跟太子是敌对阵营这件事在她心里留下了烙印。她知道自家阿玛在皇子中排八,上头该有七个伯伯的,下头也有叔叔,就是不知道这些个皇子分别站的什么阵营。

    这个皇家可真是大家族啊,感觉斗起来会很惨烈的样子。她前世遇到的老冤种皇帝才个儿子,不照样斗到一个都没活下来,最后便宜了远房那暴君小子。如今这皇子数量都翻了倍了,还不知道会怎么样。愁啊!小丫头托着下巴,叹气的同时喷出一口口水。

    可恶,到了牙床发痒长乳牙的时候了,口水哗哗的,憋都憋不住。

    日子就在小丫头的发愁和抗争中水一样过去了。眨眼就是过年。

    八贝勒很上道地在年关前奉上了自个儿的一百遍孝经,成功解封并携妻带子地出席了宫里的年夜饭,为康熙爷的粉饰太平添砖加瓦。今年除了老九和纳兰性德还没有从边关回来,外加几个出嫁的公主没在外,旁的亲戚来得挺整齐的。

    景君小丫头可算是把她眼中的夺嫡造反不安定因子们给认了一遍。

    首先出现在她眼中的是负责迎宾安排座次的五伯。五伯长得挺福相的,挺憨厚一张脸,跟她阿玛也是有说有笑。景君:难道是面善心黑?盯~

    其次是早早入席抱着个暖炉,且位置就在她阿玛边上的七伯。七伯相比五伯就要瘦且年轻了,不过七伯没有那么热情,相互寒暄后就相顾无言了。景君:嗯?跟我家关系不好?盯~

    另一侧的邻座是十叔,笑容满面地凑上来,跟阿玛谈话很是亲昵。“八哥,被放出来了呀?一百遍《孝经》怎么写这么久?”“拿八哥开玩笑是吧?”“欸欸欸,弟弟错了,自罚一杯。”景君:这家伙是真傻还是装傻啊?盯~

    还有一个没开席就凑上来的是十五叔,这个排行曾经刷新了景君对新家庭的认知。十五叔还是个没抽条的小少年,一团孩子气,却还在她面前装大人。“大侄女好像又大了一点,啊,长得真好。”十五叔是景君经常在额娘嘴里听见的,知道这是自家阿玛一母同胞的弟弟,比旁的叔伯更亲近一些。所以景君终于不怎么盯人了,朝小羽毛露出了一个萌萌的微笑。嗯,她还是挺相信额娘的眼光的。

    剩下重量级的几位,就是皇帝爷爷致辞完毕、歌舞过了两轮之后,敬酒环节的时候景君才见到的。像是作为重头戏的“太子二伯”,是一个满身贵气、眉眼间有些孤傲的人。他底子应该不差,但是面相上却比大伯要老相一些,也许是太子这个位置真的挺痛苦的吧。景君心里升起点同情,但立马将这点子同情抹杀在了萌芽状态。

    这是敌人,对敌人的同情就是对己方的残忍。不过,作为一个成熟的场面人,景君自然不会暴露自家的立场,格外甜甜地叫了一声“太子二伯”。太子嘴角露出一点勉强的笑,夸了她一句“口齿清楚”。

    不过就连这点子缓和,在大伯格外热情地把小景君抱进怀里地时候,也彻底消失了。“叫大伯。”看上去比太子二伯还年轻些的大伯笑眯眯地说。得,这也是一个自来熟的。不过景君看看太子变冷的脸色和老大脸上挑衅的表情,突然明悟了什么。原来不是自来熟啊。景君喊了一声“大伯”,圆完面子情,就朝着额娘伸出手。

    回到额娘怀抱里的时候,景君明显感受到额娘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庶长子和嫡次子,很好,标准剧情了。

    伯是个眉毛细细说话拽文的人,说和善也和善,但说亲近也没有那么容易亲近。四伯是个严肃脸的青年人,独自坐那儿谁都不太搭理,但是看见自个儿过去喊“四伯”,脸上就露出慈爱的笑容来。

    小景君看看貌似没什么问题的伯,再看看貌似也没什么问题的四伯,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个也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人。也许是前世的幻觉吧,老皇帝那暗戳戳搞事情的二儿子,就常常露出跟这辈子伯类似的神情。

    这一串看过去,小景眼前已经绕圈圈了,回到自家的坐席上,就窝在额娘怀里哼哼唧唧。小手指数来数去,觉得从老大开始往下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,只是这其中怎么缺号呢?“九叔?”

    “九叔出远门了。”边上的十叔凑过来说,“等他回来敲他一笔。大侄女,十叔跟你说,你九叔老有钱了。这次回来荷包又要鼓一回。”

    “别瞎说,老九是领了朝廷的差事去边境的,可不是做生意。”

    “买卖城的公事,顺稍点买卖上的私事。只要公事办得好,私事上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。八哥就是太小心了。”

    八贝勒往十阿哥头上拍了一下:“噤声,低头发财不懂啊?”

    “哈哈。”

    景君小手手一揣:懂了懂了,看来这九叔十叔,跟自家关系是真的好。

    “那六伯呢?”小丫头继续着自己的认人大业。

    然后她就看见自家阿玛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。“六伯不在了。”倒是十叔毫不在意地跟她说,“很早就不在了,你十叔都没见过。以后不要提六伯,德妃娘娘会伤心的。”

    小丫头:“哦。”六伯早逝,但是是有多早呢?十叔没见过,那么早,那就该是很小很小就夭折了吧,但为什么自家阿玛是这样的表情呢?自家阿玛排老八,十叔排第十,若是十叔很小的时候六伯就没了,那也该是阿玛很小的时候吧,为什么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呢?

    小小的心里藏满了大大的问号。但景君是稳重的大人了,不该提的她藏在心里不提就是了。

    年夜饭实在没什么吃的,景君就尝了几口寡淡的汤水,剩下的还是乳母抱她下去喝奶。她在家里都已经开始吃各种肉糊糊蔬菜糊糊了,到了宫里反而没有这样的待遇了。不过就宴席上那些个烤肉和油乎乎的点心,也不适合她吃就是了。一顿饭吃完,席间都是浓重的酒气,还是从人嘴里散发出来的变质过的酒气,与油腻腻的大菜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给第一次出席宫中宴席的小景君留下了一个不甚美妙的印象。

    因此小丫头一听阿玛额娘说回家,就从善如流地团成一团让抱走,浑然不知她下去喝奶的时候完美错过了十一叔到十四叔的敬酒。不然,她已经警铃大作的小脑袋瓜,还要更加超负荷呢。

    注【1】:出自苏洵《六国论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