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2章 二十二岁的初夏

冰糖松鼠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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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八公主昆昆最终被指婚给和托辉特部的博贝,其中典故也是相当传奇,至少在茶馆说相声的嘴中,是这样的:

    “据说原先圣上优容自幼丧父丧兄的札萨克图亲王,有意下降公主与他。然此人渐渐被养大了心,欺压部民,苛待下属。前两年皇上令札萨克图诸部收复失地,他自个儿拖延不去,留在归化城作威作福。博贝贝子被他派去前线拼杀不说,连粮草都没有收到一分一厘。博贝贝子差点被逼得变卖祖产。”

    “天哪,那后来呢?”

    “就在一筹莫展之际,八公主挺身而出,道:‘喀尔喀已经归附大清,为大清开疆拓土,自然该由皇家供应粮草,怎么好让将士们自掏腰包呢?’当即捐出自己的多年的压岁钱给博贝,连利息都没有提一句。”

    “嚯!真是好公主!”

    “八公主当时才多大?十四岁而已,就捐了自己压箱底的银子出去,既然不知那些粮草是被札萨克图亲王贪污了,自然也不知道跟父兄告状,只当是自己做了一件善事。全然没料到自个儿要进那贪墨小人的火坑呢。”

    “呀,这可如何是好?”

    “天道好轮回,苍天饶过谁?奸邪蒙蔽上意,难道蒙得过一世?随着年纪渐长,皇上觉得札萨克图亲王不成器,便一直拖延着下嫁公主一事,咬着不松口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能松口啊。”

    “就在僵持之际,博贝贝子得胜归朝。札萨克图亲王贪污军粮的丑事得以大白天下。皇上大怒,削其爵位,罚银万两。当今圣上明察秋毫,惩罚完札萨克图亲王,就问这博贝贝子:‘既然没有粮草,卿又是如何出兵的呢?’博贝贝子连忙请罪,说是借了公主五千两银子的积蓄,得等收了第一年的粮食,宰了第一年的牛羊,才有钱还给公主。”

    “哈哈,这个博贝贝子还是个老实人呐。要我说啊,公主深明大义,蒙古贝子骁勇善战,正好配做一对。反正皇上知道了那原驸马的恶行,是不会再把公主嫁给他的了。”

    “欸,皇上也是这么想的,当即就对博贝贝子说:‘你都已经收下了公主的嫁妆,哪有把嫁妆还给娘家的道理?还不速速补了彩礼来,皇家就当没有听到你这句失礼的话。’”

    “哎呦,这可真是阴差阳错、佳偶天成啊!”

    “还是善有善报、恶有恶报!”

    大凡百姓都是喜欢听美人配英雄的故事的,加上康熙爷有意把控舆论中对公主的风评,这个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的版本,就渐渐在京里京外的传言中统一了。官方给八公主婚事的定性就是阴差阳错、佳偶天成。

    同样的,官方也给出了六公主和七公主婚事的定性。七额附和八额附自幼养育京中,于众蒙古少年中脱颖而出,成为驸马。若说有什么区别,那就是策棱拿的是头悬梁锥刺股外加闻鸡起舞的剧本,垂扎布拿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剧本。

    天赋高所以其实也没多么刻苦的策棱:???

    连七公主高矮胖瘦都不知道的垂扎布:???

    总之,三位年龄相仿的公主的婚事都给定了下来。因为康熙着急蒙古、西藏的局势,所以三场婚事都被提前了。今年是十八岁的六公主先出嫁,明年七公主十八岁,八公主十七岁,也到了适婚年龄。七公主和七额附暂时没有兵要领,可以在京中多呆几年,这个自然不用操心什么,相处的时日还长。但六公主和八公主的丈夫都是康熙看好的将才,所以这两位将来是要离京吃苦的,这就得好好补偿了。

    于是皇帝下令,给两位远嫁公主的嫁妆加厚一层,同时在京中修建公主府,特别允许她们成婚的头几年可以留住在京中。

    不过这些事儿,八贝勒没怎么参与,因为就在给三位公主赐婚的圣旨下达的那天,八福晋发动了。

    正是四月初三,傍晚时分,八贝勒从宫中返回,与福晋一道吃晚饭。进入孕晚期,又加上天气逐渐转暖,餐桌上的鲫鱼冬瓜汤出现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。八贝勒觉得吃了利湿,八福晋就是为了缓解孕晚期水肿的症状了。按照惯例,八贝勒一边给福晋挑鱼刺,一边说着今儿朝上的喜忧事儿。

    “妹妹的婚事定下来了,是和托辉特的博贝。他是个好的,虽然远了点,但昆昆自个儿也乐意。我算是看出来了,她就是个想往外飞的。小小年纪不知道天高地厚,好在公主府建在京里。”

    云雯轻轻啜了一口汤,道:“公主乐意,也要额附乐意才好。两情相悦才能和和美美。”

    八贝勒“嗤”了一声,他一向不做这种粗鄙行径的,可见是真有点生气。“那小子笑得像是捡了个金娃娃似的,满脸红光,不知在思什么春?哎我怎么这么来气呢!可便宜他了,偏远的和托辉特,什么时候尚过公主?还是如此才貌的公主,他到了地下见到和托辉特的列祖列宗都能吹嘘个几千年呢。”

    某人一副妹控样儿逗得福晋前仰后合,她连忙丢开汤碗,防止撒到身上。笑了一阵,云雯正想说点什么,只觉下身一股热流涌出来,屁股瞬间就湿了。笑容僵在云雯脸上,她脖子都不敢动一下,声音都开始颤抖:“爷……爷,我这是不是羊水破早了?”

    八贝勒学医,云雯耳濡目染接触到的生产知识比普通妇人更加具体,至少她知道正常顺产,应该是先阵痛,这时候要吃东西补充体力,也可以来回走动等宫口打开,待宫口开到差不多的时候羊水才会破。但是她现在这个情况,阵痛还没开始呢,羊水就破了?这哗哗哗的止不住啊。这胎儿在肚子里可是靠着羊水保护的,羊水流完了,孩子就死在肚子里了。

    “别慌,别慌。”八贝勒将挑完刺耳的鱼肉塞进福晋嘴里,“先把鱼吃了,我给你瞧瞧。”

    云雯嘴里被塞了一大块鱼肉,鲜嫩的汤汁味儿袭击味蕾,一下子让她从那种手脚发凉的恐惧中缓解下来,还有心情吃鱼,好……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。

    那满口的鲫鱼肉咽下肚子的时候,云雯已经被八爷给抱进了产房。被褥是新铺的,纯纯的浅绿色的细棉布,上面还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味道。婢女们或者被安排去端热水,或者被安排去换衣服,一切井井有条。至于八贝勒自己,则是已经去掉外袍净了手和脸,在她腿间检查。

    云雯感觉那种无法控制的流水还是在腿间涓涓地流淌,或许是很细小的感觉,但在恐惧和担忧的加持下也被成百倍地放大。“我……是羊水破了吗?”她小小声地问,躺在床上不敢起来。

    “嗯,羊水破了。”八贝勒的声音从视线外传来,“没事儿,羊水挺清亮的,还能坚持很久。”这句话落,云雯就见到自家丈夫直起了身体,去披了件浆洗干净的新医士服出来,同时又在热水盆中细细地净了手和脸。他动作有条不紊的,还能吩咐着已经梳洗换衣完毕的丫鬟和稳婆来给她脱外衣和擦汗。

    前期的准备全部就绪,也不过短短几分钟罢了。八贝勒坐到床边,拉着云雯的手,笑道:“要生了,紧张吗?”

    云雯点点头,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:“紧张,爷不会强装镇定哄我吧?我听说羊水早破挺危险的。”

    “也分情况。”八贝勒深知在这种紧急状况下,越是跟产妇解释清楚,才越能消除她的恐惧,“羊水早破呢,最怕脐带先出来,堵住产道,你没有,孩子胎位挺正的;其一怕羊水浑浊,与产妇有害,你也没有,羊水挺清亮的。那就只要两三天内生下来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爷说得好轻巧。”云雯撇撇嘴,不可否认她有被安慰到,毕竟还有两种更坏的情况垫底,且既然八爷如此胸有成竹,哪怕是更坏的这两种情况,他也是有办法的,何况她这种最好的情况呢?

    但也许是生产时特别多疑,云雯转念一想不对,你说羊水清就羊水清了?“爷怎么证明羊水是清的不是浑浊的?怎么证明不是脐带先出来?”

    福晋难得的胡搅蛮缠让八贝勒都有些哭笑不得。“我的小姑奶奶呦,这要是羊水浑浊了我这就给你喂药了,这要是脐带先出来,我现在就给你塞回去正胎位了,哪里会跟你说笑?”说完,他将方才垫在云雯屁股底下的白布拿起来给她看,“你自个儿瞧,是不是清的,不是浑的?”

    室内被八盏琉璃灯照得通亮,云雯看了眼那块依旧是白色的湿漉漉的白布:“我怎么觉得有点浑?”

    八贝勒:“……已经挺清的了,我见过黄绿色的,就是感染了。”

    云雯被他恶心了一下,将秀气的小脸一扭:“那爷可真是辛苦了——现在这么办,我就躺着吗?”

    八贝勒好声好气地拉着云雯的手,不断地给她把脉。“两条路,一是等宫缩,一是喝催产药催宫缩。其实你这个情况不急,孩子也稳当,都是可以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喝药。”云雯当即表示,“我相信爷。”她平日里不是这么个急脾气的,显然是在发生羊水早破这种异常情况下还是慌张了,生怕腹中孩子有什么不好。

    八贝勒叹了口气,从专业的角度上说,他建议可以再等一个时辰看看情况,若是腹痛发动起来了,也就跟正常顺产差不多了。但是显然此时福晋的情绪才是第一位的,他也舍不得云雯多提醒吊胆一个时辰的。

    “那我先用个不伤身子的药给你,总不好上来就用猛药的。你别怕,若是到了早上宫口还没开,那还有第一副、第三副催产药,慢慢来,还要时间。”

    云雯点点头,脸上露出一个笑,看着丈夫亲自抓了药让夏疏出去煎。而这个时候,两位老太医也到了,在屏风外看了夏疏端出去的药材,又换衣服进来诊了一回脉。

    “两位太医快告诉我,八爷抓的什么药?”云雯问。

    “是温和的催产药。”老太医不假思索地回道,“八爷用药精妙,还加了一些防感染的药材,正适合福晋这种羊水早破的情况。福晋莫要担忧,虽然开头小有不顺,但这服药下去,肯定顺顺利利的。”

    虽然有些奉承之言,但从太医们的神色语气上看,自己的情况确实不算严重。云雯真正安心下来,指挥着一等丫鬟将两位太医请到屏风外头坐着。有三名精通妇科的大夫在,稳婆们几乎没有什么用武之地,只承担了观察羊水和时时替产妇擦汗的工作,与丫鬟做的也没什么差别。

    夜里八点多喝上催产药,九点宫缩就开始了。云雯觉的身下羊水流得变快了,又慌张了一阵。八贝勒就拉着她讲各种冷笑话,直把云雯气得都忘记慌张了。

    其实云雯的宫口开得不算快,在已经用药的情况下,到了凌晨晨曦升起的时候,也才开到三指,与没用药的妇人速度持平。照这个速度,至少还有四、五个小时要磨呢。

    八贝勒看云雯白着脸掐被子的样子好一阵心疼,忍不住将她的指甲放自个儿小臂上。“掐被子有什么意思?掐我。”

    云雯“啪”给了他手臂一巴掌。“我都……快……没劲儿了,爷……还……笑话……我。”她说话轻得打飘,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能不□□出来。

    八贝勒让人第一次给云雯换了床单,给她净了手和脸。满身都是汗,看着着实可怜。“弄碗皮蛋瘦肉粥来,再加两个小菜,让福晋吃早饭。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生。”他跟屏风外候着的夏疏说。

    春绕春天出嫁后马上就有了喜讯,因而如今屋里是夏疏做主,盯完热水盯催产药,盯完催产药盯饭食,也是熬了一夜。好在外间众奴仆有冬藏和周平顺看着,才没让长史缺位的贝勒府一切如常,朝各路主子报信的人手都是有条不紊的。至于秋卷,则是并两名暗卫一错不错地盯着屋子里的稳婆、丫鬟和太医,谁敢有轻举妄动,就让她们当场伏法。

    早饭来的时候云雯已经开到了四指,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一点吃东西的欲望都没有。极端状况下,人也没有平日里那么稳重识大体了,云雯躺在床上把头扭来扭去,就是不愿意吃。最后是八贝勒一口一口喂,才勉强咽下去半碗。

    等吃完这顿艰难的早饭,两个人都是满头的汗。云雯此时阵痛缓过去了,疼痛减轻,就不再是刚刚无法沟通的模样,能细声细气地说两句话。只见她眼角淌下两道委屈的泪痕:“好漫长啊,还要多久这孩子才出来?她会不会出不来了?”

    “这才半天呢。”八贝勒用自己汗津津的额头去碰云雯同样汗津津的额头,“初产妇,很少有半天就能生下来的。嗯,你刚刚那波疼得厉害,是已经到了正式生的阶段了。爷跟你保证,最多两个时辰,孩子就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云雯抓着八贝勒医士服的麻布袖子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。“那我继续生。”

    呼气,吸气,呼气,吸气……

    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好像疼痛都变得麻木了。

    终于,在自鸣钟的指针走到十一点的时候,屋子里响起一声孩子的哭啼。

    “哇!哇哇哇!”

    哭声还挺洪亮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