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 十五岁的夏末

冰糖松鼠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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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小八爷和四大爷进入京城的日子是六月初三。想想他们四月十四匆匆领了皇命出京赈灾,一路见识人间炼狱和宦海险恶,此时又见到熟悉的街道,还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。

    天上淅淅沥沥地还在下雨。地上有一层浅浅的积水,不过好在京城的地面以青石板铺就的为多,积水相比官道上的浑浊要干净不少。前门大街上的烤鸭店依旧在营业,炸果子的油香和山楂汤的酸甜会从马车窗帘的缝隙里飘进来,即便是雨水也阻挡不住。这是家乡的味道啊。

    他们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,照规矩是先去乾清宫给皇帝老爹述职。康熙也才刚从天坛祈晴回来,金黄色的龙袍下摆足有二十公分都是湿的,他一走进来就看见两个儿子,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。“瘦了,两个都瘦了。”

    四阿哥、八阿哥还有马齐都上前行大礼,口中三呼万岁。许久没见面了,礼数总要做得大一些的。

    当臣子的要恭敬,皇帝却能表达亲近。“快快起来吧,待朕去换身衣裳,再来跟你们叙话。”

    于是三人都起来,在空荡荡的御桌前等待康熙换衣服。马齐趁机检查了一遍携带的文书,又温了一遍准备好的回答。

    康熙爷动作挺快的,约莫六、七分钟,就换了一身青色的常服出来。他先是跟马齐交流了一番赈灾的结果,知道各地都稳定了,十五万两赈灾银还有三万多两没用完跟了回来,还挺高兴的。

    “如此大灾二月平定,爱卿此番居功甚伟,朕必有赏赐。”

    不过马齐已经是六部尚书了,再往上就该当大学士了,但若真让他当大学士,似乎资历还是浅一些。康熙思量了一番,最后赐了马齐顶戴花翎,又封了富察家的女眷诰命,赏了银子。

    马齐也没指望赈个灾就能当大学士。更何况这回他将噶世图拉了下来,难免受到对方姻亲好友的攻讦,但反正只要皇帝的态度是肯定的,他白赚四爷和八爷的好感度,于长远来说可算是一笔难得的投资了。旁的皇子阿哥是什么样子?马齐也不是没见过。要他说,即便是如今深受重用的裕亲王福全,论魄力和能耐,远远比不上这两个小的。

    马齐欢欢喜喜磕了头告退了,康熙爷的神色就更放松了一些,把两个儿子喊到近前,捏捏这个的肩膀,再摸摸那个的脑瓜。

    “年轻人不知道养生可贵,看你们出去一趟把自己折腾的。老四回去让你媳妇给你好好补补,老八……找你惠额娘弄些好吃的吧。唉,头发都长长了,看着跟道士也没什么差别。”

    说头发这事儿小八爷可就不困了:“皇阿玛,这还是因为贵额娘的丧期才不剃头的,与赈灾不相干。”

    康熙愣了愣,恍然惊觉温僖贵妃是二月里没的。她是庶母,孩子们至少百日不剃头的。不过这几个月又是太子大婚又是赈灾,他完全忘记了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女人的死亡。

    但康熙爷并不觉得他因为朝政而忘记后宫是什么罪过,此时不过一愣,然后算了算日期,道:“是了,还没出贵妃的百日。实在是你俩头发没有打理,才格外显出与兄弟们不同。”

    小八爷下意识摸摸脑袋,他觉得不用把前半截头顶剃光比原先更好看嘞。胤禩有心想留着这个发型,不过他的好四哥已经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。

    “皇阿玛,不知道山西巡抚……会如何?”

    康熙爷是真没想到四儿子是如此嫉恶如仇的性子,但眼看着小八的眼神也跟着期盼起来,不由得感受到额外的压力。他当然想在儿子们跟前当一个圣明正义的父亲啦,不过这件事情真的挺自打脸的。

    皇帝的脸色变的冷肃了两分:“噶世图救灾不力、玩忽职守,朕已经下令免除他的官职,闭门思过。”

    小八爷眨眨眼睛:“只是丢官吗?便宜他了。”

    四大爷抿紧了嘴唇。

    “你们俩啊。”康熙教训儿子道,“过犹不及。噶世图从前在任上收税、镇兵都干得不错,一件事办得不好,就得按一件事没办好的标准来处罚。好不容易当到从二品巡抚,一朝变成白身,已经是很重的处罚了,足以警示官吏。”

    四阿哥胤禛咽了口唾沫,道:“儿臣见噶世图那副不将百姓生死放在心上的模样,必不可能是廉洁的。查他贪污,一查一个准。”

    康熙爷没有采纳四大爷的意见,甚至还笑了:“真想杀头抄家啊?过了,水至清则无鱼。”

    小八爷拉了拉四哥的袖子,阻止他继续跟皇阿玛争辩。康熙这是已经打定了主意,再劝也劝不动了。

    胤禛张了张嘴,但他看见了康熙冷静中带着审视的目光,到底是忿忿不平地闭嘴了。

    孩子们之间的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康熙的眼睛。“出去了一回,你们两个倒是好上了。”皇帝的情绪其实不容易琢磨,但仅从语气来听,还是笑意居多,“此次你们救助颇多,在山西民间为我爱新觉罗家赢得了好名声,朕都知道了。老四的府邸不是在建吗?朕已经让内务府给你多扩了两重院子。老八的府邸还要再等两年,但你这些年忠于王事,又有救驾之功,朕都记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这话听着不显,然而蕴含的意思可是巨大的。

    作为光头阿哥,四阿哥的府邸是按照贝子的规格来建造的,如今又扩了两重,那就是多罗贝勒的规格了。这相当于已经许诺了一个贝勒。小八爷的府邸没有明说,但按照康熙特意跟四阿哥放在一起提及来看,应该也是一个贝勒。

    要知道,大阿哥胤禔号称“大千岁”,又有纳兰明珠作为靠山,其府邸也不过贝勒的规模。在没有正式封王前,这已经是内务府敢在逾制的红线内造出的最大规模了。

    康熙爷对待立了功劳的儿子还真大方,比对待后宫大方多了。

    两个皇阿哥对视一眼,一眼就知道对方已经听懂了皇帝爹的潜台词。于是很有默契地谢了恩。小八爷仗着从小在康熙面前卖萌讨巧的惯性,还能说笑两句。

    “这怎么好意思呢?哎,可惜山西震得什么好东西都没了,不然定要给皇阿玛带点土产的。”

    进入到这个环节了,康熙爷也乐得顺势取笑儿子:“快别贫嘴了,本来还有一把万民伞当土产的,这不被你撕成条做绷带了吗?”

    小八爷瞪大了眼睛:“皇……皇阿玛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皇阿玛什么不知道?去,回书房念书去。今儿祈晴,你们的兄弟也才刚回宫呢。”

    得了,嘴上说着“儿子瘦了,该补补了”,下一秒就让你去上课写作业,这可真是亲爹。四大爷拉着一脸“我被世界欺骗了”的八弟,回了隔壁尚书房。

    外头雨还在下,在天坛祈求天晴并没有产生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。哪怕是皇帝带着儿子们全体出动,给足了诚意,物质世界也不随精神活动而转移。

    书房里到的人不多,至少在今天这种日子,外头亲王家的孩子是缺勤的。大阿哥、三阿哥早就不上学了,不过桌子还在。就像四阿哥如今来读书的时候也很少,但桌子也依旧在一样。老五、老七、老九、老十一都没过来,十四也不在,这几个都是额娘的宝贝儿,许是被留住换衣服了。

    早早到书房的反而是十二、十三这两个。尤其是十三,可以说是模范生了,就算没有师傅看着,也在认认真真地诵读《四书》。十岁的小男孩声音洪亮、吐字清晰。

    十二阿哥一手抓着糕点,一手在练字。看见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前一后进了屋,连忙把糕点塞进衣兜里。

    小八爷笑道:“四哥真是积威深重。这都离开多久了,小十二还是怕您。”

    被戳破的十二阿哥胤裪陷入了纠结,这糕点是拿出来好呢,还是不拿出来好呢。

    四大爷扫了一眼八弟:“贫嘴上瘾了是吧?”

    小八爷闭嘴,装正经。这时他才发现,屋里除了十二和十三,还有一个十阿哥胤俄,就趴在后排的桌子上。走过去一看,发现老十在玩墨水,一本书都被涂得不成样子了。他穿的衣服是皇子朝服,一看就是跟去天坛祭天时穿的那一身,下摆都是湿的,一路湿到了膝盖的位置。

    小八爷一直上翘的嘴角一点点落下来。

    曾几何时,十阿哥也是额娘的宝贝儿啊。

    “你起来。”小八爷说,“哥哥带你去换身衣裳。”

    十阿哥仰头看他,手依旧握着毛笔在书上乱画。“八哥回来了。”他说,声音有气无力。

    小八爷不跟熊孩子废话,他抓住小十的肩膀,把他拎起来就走。别说十阿哥如今瘦了好几斤,就是他没瘦的时候,小八爷抓他也跟抓小鸡似的。

    “四哥,我去处理些私事,一个时辰就回来,你帮我跟师傅请假啊。”

    四阿哥虽然主要注意力在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身上,但也不是没发现老十在做什么,此时见八弟要管,便也放心由他去。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小八爷顺着这句“知道了”留下一个笑,脚上却一刻不停地往外走。到了外头自有太监帮忙撑大伞,轻易打不湿什么。

    小八爷没有给十阿哥点穴位,然而从前的小魔王此时却分外安静,或者说,麻木,就任凭小八爷扛着他走。

    他是真的有些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小八爷将十阿哥带到了十阿哥自己的院子里,屋里的嬷嬷看到了,慌慌张张地迎上来。“皇子阿哥怎么穿着湿衣服去尚书房?你们不要当旁人是瞎子好不好?”小八爷说,他一向宽和的,这么说话已经很不客气了。

    十阿哥屋里的嬷嬷看上去欲哭无泪,她们的小爷一向说一不二的,他要去尚书房,奴才们哪里敢劝?

    “你先拿热水擦擦,把衣服换了。”小八爷说,他本意是想将小十交给嬷嬷和宫女的,但看这一屋子死气沉沉的样子,到底是改了主意,自己带人进了里屋。

    温僖贵妃钮钴禄氏还是有些底蕴的,留给十阿哥的人手不乏忠于职守之人,桌上有点心,灶上常备热水。不过这些人跟十阿哥之间的气氛都很丧,那问题就主要出在十阿哥这个当主子的身上了。

    小八爷撸起袖子,往浴桶里倒了热水,调节好水温,然后将小十剥光了丢进去。小十跟个木偶一样,乖乖进了浴桶,然后趴在边缘看他八哥在荷包里挑挑拣拣。

    “你想要玫瑰花的、桂花的,还是艾草的?”

    小十吸了吸鼻子:“要桂花。”

    小八爷就找出一包干桂花,都洒进浴桶里。馥郁的花香被热水一激,蒸腾而上,弥漫在卧室里。

    花瓣浴泡了十五分钟,小八爷将不省心的十弟从浴桶里捞出来,拿大浴巾包了擦干。这时候宫女嬷嬷们已经拿来了干净的衣服,小八爷就丢开手,站在一边看她们给十阿哥穿衣服。

    这件衣服是新做的,不过花纹没有从前贵妃给儿子准备的那么精致了。十阿哥打小喜欢狮子,从前他的衣服上各种定制的狮子暗纹,活灵活现。如今这件,就只是常见的吉祥寿纹而已。

    衣服换好了,十阿哥扯了扯袖子,似乎对这件合身的长袍不满意,但他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小八爷也没说什么,只是弄了个装干桂花的香囊系在了十阿哥的黄带子上,然后带他回尚书房念书。

    有时候语言是无力的,旁观者能为局内人做的,不过只有陪伴而已。看着十阿哥老实在宣纸上练字,小八爷如此想。

    他自己也摊开了纸张,临摹起褚遂良的大楷来。八阿哥一向喜欢灵动挺秀的风格,楷书中第一推崇柳公权,第二便是褚遂良。